朱伟华：认识脚下土地，重建生存之根 ｜ 屯堡书香⑤

钱理群著 贵州出版集团出版

贵州人民出版社2025年隆重推出钱理群先生《认识脚下的土地——关于贵州地方文化研究的思考与讨论》一书，这部近600页的厚重著作，凝聚了先生二十余年来对贵州地方文化的深刻思考与真知灼见。全书共分六个部分，将数十篇有关贵州的文章有机整合，呈现出一幅立体而鲜活的地方文化研究图卷。

开篇第一部分“认识脚下的土地”从2003年出版的《贵州读本》说起。先生2002年从北京大学退休后，马不停蹄地回到贵州，以主编此书开启了关注和推进贵州地方文化建设的征程。这一部分奠定了全书的基调：地方文化研究不仅关乎学术，更关乎精神家园的建构。随后的三个单元——“自己描写自己”“土地里长出来的散文、诗歌、戏剧、小说”和“爱黔者说”，收录了先生为贵州作家、学人著述所写的序言评论及一些演讲。这些内容涉及贵州文化的方方面面：从历史纵深到当下现实，从文学创作到教育实践，从各体文学到屯堡文化、乡村建设等等。透过这些文字，我们看到先生热切而持续地关注着贵州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既有不遗余力的推介，更有高屋建瓴的思考。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第五部分“好人联合起来做一件好事”，正如副标题所示，这部分记录了“《安顺城记》编写前前后后”的完整历程。所收的十余篇文章，展现了这部七卷本巨著萌芽十六年、创作逾八载的成书轨迹。这一部分与开篇形成意味深长的呼应：从“认识脚下土地”的倡导，到代表性成果的面世，构成一个完整的文化实践闭环。先生在《安顺城记》首发式发言中，将这一过程概括为“从土地里长出的历史中寻求生命永恒”。收官的第六部分“贵州地方文化研究再出发”虽然篇幅不多，却提出了对未来研究的开拓性展望，为后续研究指明了方向。

这部著作最动人之处在于先生对贵州的深厚情谊。钱先生多次深情坦言，贵州的真山真水养育了他的赤子之心，培育了他的浪漫情怀与现实关怀，奠定了他治学根基，使他的学术生命真正落地生根。这种真挚情感化为行动，在《贵州读本》前言中就宣称“这项工作需要持之以恒地长期坚持下去，需要有更多的人来一起做，现在只是一个开始。”此后二十年间先生身体力行践行这一承诺，不仅提出编撰《安顺城记》的构想，更与本土几代学人共同开掘贵州文化“伏藏”。值得一提的是，此项文化工程众多参与者，正是先生十八年前在贵州埋下的人才“伏藏”。

钱先生对贵州文化有着独到而深刻的认识。他将贵州文化概括为“三个和谐”与“两个平衡”：人与自然的和谐、多民族共处的和谐、多种文化共存的和谐；自然生态的平衡与文化生态的平衡，即具有很大的包容性。他精辟地指出：“正像自然生态平衡需有生物的多样性来维持一样，文化生态的平衡同样需要有文化多样性的支撑。这就是贵州文化所给予我们的启示。”

先生对自身与贵州关系的定位也别具深意，他明确表示，北京大学和贵州是他的两个精神基地，“我和贵州安顺的关系是既在又不在。我既在其中，就能够把握与感觉贵州安顺文化的某些外边人难以体味的神韵；但我又不在贵州安顺，就能以全国以至世界文化发展的眼光来发现本地人难以看到的贵州安顺文化的特殊魅力与价值。”这种双重身份，使他的研究既保有内在的真实联系，又具备外在的超越视野，能够以历史眼光在理论高度上把握贵州文化的特性。

全书还有诸多精彩看点，四个序言分别由戴明贤、袁本良、顾久和杜应国撰写，他们都是先生在贵州的挚友和《安顺城记》的合作者，各自从不同角度展现了贵州文化的丰富及与先生深厚的情感交往。其中附录《归来的学魂——钱理群2003年贵州之旅》长文，记录了先生用半个月时间走遍贵州5个地区、在众多校园开展11场讲座的感人经历。透过那些充满激情的演讲，我们能看到先生对贵州学子的拳拳之心。先生始终强调要为青年人建构精神家园，让他们保有梦想。他认为“梦想对人有非常大的作用”，许多研究正是从梦想开始，《安顺城记》从构想到实现的历程，正是这种精神的生动体现——以鲁迅式的韧性战斗精神，让梦想成为现实，咬定青山不放松，使贵州文化光大于天下。

在先生看来，地方文化研究的根本意义在于“认识脚下的土地，建立与这块土地的历史文化、父老乡亲精神上的血肉联系”，这才是每个人的“生存之根”。年轻一代只有成为“有根之人”，才能在这个全球化时代“走得出、回得来”，自由出入于贵州、中国与世界，始终把个人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先生还特别强调文化自信的重要性：“作为黔人与黔友，我们一定要有文化自信心，不仅要自己研究自己，还要把研究成果推向全国和世界。”这种自信，正是先生将研究成果汇集成书的重要动因。

这部著作的独特价值在于，它既是对贵州文化的深度解读，也是治学方法的生动示范。钱先生一直强调：“作为一个学者，我们必须追问：我们的学术研究和我们的自我生命有什么关系？和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有什么关系？”在物质主义盛行的时代，这种追问显得尤为珍贵。先生坦言：“我所有著作都是为未来者写的。我们要用自己的写作告诉后人与子孙，在那个物质主义的时代，还有人在坚守精神；在那个追求与国际接轨的时代，还有人在坚守乡土文化；在那个言论限制十分严酷的时代，还有人在坚持自由的思想与写作。”

先生此书不仅是一部地方文化研究著作，更是一部关于精神家园建构的启示录。它告诉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最后都要落实到脚下的土地。只有认识脚下的土地，扎根脚下的土地，才能找到精神家园，这样，我们才能拥有立身之本、生存之根。在这个意义上，这部著作对年轻学者和读者而言，既有人生价值的启迪，也有治学方法论的示范。钱理群先生用二十多年的坚守与实践告诉我们：文化建设不仅是理论关注，更是身体力行的实践推进。从认识到热爱，从热爱到服务家乡，这个过程对所有贵州文化的参与者建构者而言，都是一个“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的精神旅程，而这部著作，正是这个旅程最生动的见证和最珍贵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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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人：朱伟华，江苏无锡人。北京大学本科、硕士毕业，南京大学博士毕业，钱理群先生硕士研究生。原贵州师范大学首席专家，文学院副院长，贵州师范大学文学·教育与文化传播研究中心主任，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贵州省省管专家、贵州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学术带头人。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担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评审专家、教育部学位中心评审专家、文化和旅游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评审专家、中国现代文学学会理事、贵州屯堡文化研究学会副会长、贵州省民族民间文化保护促进会副会长、贵州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委员等社会兼职。